今冬的雪格外多,似乎不出三五日便又光顧,昨日的冰雪尚未化去,明日的雪或許又在到來的路上。天陰雪厚,蝸居不得外出的心情亦如漫天飛雪紛紛揚揚,不知該當落於何處。
偶與同事閒聊,談及工作上的事情,同事似有提前退出實職之意,徵詢我的意見。同事老家在外地,參軍轉業後定居現處,早於十幾年前走上領導崗位,不覺已是年過半百,滿頭灰髮,近來時感心力不佳,故欲退而求其次。
細細思之,他的想法不難理解,對於一個工作了大半生、耳順之年不遠的人來講,所謂個人價值、光耀門楣之想已經慢慢淡化,取而代之的便是更加真實的即將到來的晚年生活。人到晚年,還需要什麼呢?除了康樂平順,大概別無所求,溫馨居家足矣。倘使身體狀況良好,能攜老伴同覽北方松樺臨風,同嗅江南菜花飄香,閒來同閱往昔舊照,那便是人生極致了吧。
回顧祖輩們的遺照,或掛在牆上,或夾在舊相簿裡,早已成為泛黃的過往。有朝一日,我們也將如他們一樣只存在於一張紙上,隨著兒孫們的平生謝幕,終將化灰化土。走在南京、西安那樣的千年古城街頭,這樣的感受最是清晰,不知多少帝王將相、文人墨客、平民百姓正深臥在那層層泥土裡。彼時華服退去,貧衣化腐,金銅成土,唯有骨骸同色,別無二致,又有誰會記得曾經的貧富貴賤,姿容幾何?
雪,又飄了起來,臨窗遠眺,不意想起三十年前的一個雪夜。
那是高考即將到來的冬天,經過大半冬的累積,再加上一場新雪,平地已經雪深及膝。大考將至的心情異常焦慮,對家的思念愈重,於是決定雪夜步行回家。出了城,雪更加厚,沿著車轍行走,明知早無人跡,但腳下發出的「咯吱咯吱」聲響,總似有人跟隨,不免時感驚慌,便捨路走進田野裡。田野裡的雪鬆軟非常,每一步都要沒到腿根,行來十分艱難,不覺已是大汗淋漓。好在那夜天色晴好,月光分外皎潔,銀光照耀雪地,幾百米外的樹梢依然可見。一路行來,雖然累,但卻慢慢沉浸進了寂靜的月色裡。
叩響家門,時針已指向深夜十一點,老媽披著棉衣打開房門,錯愕地看著我,連忙拉我進門,拍去我身上的雪。就在看到老媽的瞬間,無需言語,盤踞心底數日的焦慮便一掃而光,帶著月色留在心底的美好穩穩地睡了一夜。
或許當年的行為有些怪誕,多年後連自己也難以理解為何當時回家的心情那樣迫切,卻從不曾後悔。付出再多的辛苦,其實就是為了見老媽一面,別無其他,不需要理由。而如今再去看望老媽,絕不能選擇在那樣的時機,一定要在滿面春風時去,因為老媽一眼便能看出我的喜怒哀樂。去是為了給老媽帶去歡樂祥和,而不是任何的焦慮不安,相互關聯的生命就在不經意間轉換了角色。
回家,是為了見老媽,假如一日老媽不在,那該回到哪裡呢?想來心頭好不空空蕩蕩。可是那一天正在日日臨近,推也推不掉,躲也無處躲。於是,便又憶起南京、西安的街頭巷尾……
假如老媽終將不在,能如何呢?只能念南無阿彌陀佛。假如有一天我將不在,又能如何呢?只能念南無阿彌陀佛。假如想要與親近之人永無捨離,該當如何呢?只能念南無阿彌陀佛。不但要念,而且當懷當年雪夜還家的急迫心情去念南無阿彌陀佛,因為當坐道場,生諸佛家,方得大安,再無垂老之怖、生死別離之痛。
雪依舊下,只是那片片雪花,皆作雨天曼陀羅華,化成聲聲南無阿彌陀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