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子曰「君子思,不出其位」,与「不在其位,不谋其政」、「君子素其位而行,不愿乎其外[1]」的语意类似,是一种自我节制:个人的思想、行动,不踰越其定位(社会角色伦理本分),安分守己,不狂(涉入)不亢(侵犯)。但也有画地自限(狷)、井蛙观天(窄)的缺失。
若就人性的现实,也可喻为:人只能在个自的「业习与认知」本位中思惟与行为,很难客观地看待我之外的人事物(他者),也难以了解他者的习性与需要,因此,只能以「自以为是」的(推己及人的框架、偏误)帮他忙、对人好,这是「别业(我与我所)」的局限性,虽然也有大范围的共业(良知、同理心),但一般较抽象且不觉,多半是「我见我思」先行,碰壁了,才有「设身处地」的警觉;或从始至终坚持己见、埋首沙坑,我行我素而不悔,有时付(做)出一些不得当的善意(行),反而让人难堪(或烦恼),这也是无可奈何的,因此,我们在布施(给予)之时,只能谨言慎行、和颜悦色的表达其善意,不可过度热情或强人所难;若是受(领纳)者,则尽可能看心而不看事、受恩而不受伤。
施与受双方都是凡夫,有各自的(烦恼)习气,彼此往来,多感谢而少计较,留一些学习的空间及交流的余地,或许,人情温暖些、生活轻松些吧。南无阿弥陀佛。
──佛位之愿行与功德,非我所测所知,只可闻信奉行。
思,不出其位。
君子:(不越)素位,安分守己
凡夫:(不离)本位,我见我执
──凡位之烦恼与业习,非我能断能除,有赖佛力摄受。
同样是「思,不出其位」,在君子是素位而行,守本分而不逾矩,在凡夫是本位为主,随习气而受蒙蔽;这两者在本愿念佛人而言,也可归为机法二信:「一者决定深信:自身现是罪恶生死凡夫,旷劫以来常没常流转,无有出离之缘。二者决定深信:彼阿弥陀佛四十八愿,摄受众生;无疑无虑,乘彼愿力,定得往生。」自知凡夫,所思所行,不出三毒五恶之业习,难以突破我见而常在轮回;得闻佛愿,难思难议,不因浅智薄福而疑虑,即可信顺佛说而往生净土。慧净法师云:「信机则柔软、惭耻、包容、体贴、关爱之情常生;信法则谦敬、感恩、安稳、喜乐、满足之心常存。」思不出其位,故自知愚恶而信佛悲智,两者同时而相成,於弥陀本愿及安乐国土之不可思议,直下信受而不妄思议,就此安住而一心称名;既不落於凡夫之自力慢心而刻意求解,亦不因误解或曲解而起疑否定,堕於自暴自弃[2]而耽误了念佛往生之契机。印光大师云:
人之处世,一一须按当人本分,不可於分外妄生计虑。所谓「君子思不出其位」。又曰「君子素其位而行」。汝虽於净土法门,颇生信心,然犹有好高务胜之念头,未能放下,而未肯以愚夫愚妇自命。须知了生死,愚夫愚妇则易,以其心无异见[3]故也。若通宗通教,能通身放下,做愚夫愚妇工夫,则亦易。否则通宗通教之高人,反不若愚夫愚妇之能带业往生。净土法门,以往生为主。随缘随分,专精其志,佛决定不欺人。否则求升反坠,乃自误耳,非佛咎也。–—《增广印光法师文钞卷第二》:复周群铮居士书二
通宗、通教之人,方能作真念佛人。而一无所知、一无所能之人,但止口会说话,亦可为真念佛人。去此两种,则真不真皆在自己努力,依教与否耳。–—《增广印光法师文钞卷第一》:复永嘉某居士书一
汝尚不能自利,何得便筹度利人之事乎?君子思不出乎其位,须知此心虽好,亦是学道之障。古人云,「只怕不成佛,勿愁佛不会说法」。汝但自行有得,如神龙一滴水,即可遍洒全国。若非神龙,纵得全江之水,亦无所济矣。–—复温光熹居士书一
通宗通教之上品高人或无知无能之下品愚人,皆为弥陀本愿之所摄受,平等而无差别、恩赐而无条件,学人虽自知其根器之智愚,但不可妄生比较之心(计虑)而自高(好高务胜)或自卑(屈己从人),唯须放下己见与杂思,「随缘随分,专精其志」的依佛所说,信愿持名,同蒙弥陀接引而往生极乐,如《法事赞》云:「人天善恶,皆得往生;到彼无殊,齐同不退。」生前念佛,若行有余力,思有以「利人」,之须就己所闻所行之教理与经验,转施於人,於念佛人(素位)分内「自信教人信」即可,不急於「筹度说法」,好为人师而生慢或分心,自障其念佛求生之净业也。
《道德经》:「大道甚夷,而民好径。」有时候,平坦直通的大路,人们反而起疑「有这麽顺畅?」宁可另求旁门左道、奇术秘方,到後来多半是迂回自误、或冤枉自伤[4],这或许是多劫业力(痴习、疑根)之使然,难以跳脱其无明之惯性(不出其位),王阳明《传习录》云:
道之大端,易於明白,……顾後之学者忽其「易於明白」者而弗由,而求其难於明白者以为学,此其所以「道在迩而求诸远,事在易而求诸难」也。孟子云:「夫道若大路然,岂难知哉?人病不求耳。」良知良能,愚夫愚妇与圣人同。但惟圣人能致其良知,而愚夫愚妇不能致,此圣愚之所由分也。节目时变,圣人夫岂不知,但不专以此为学。……夫良知之於节目时变,犹规矩尺度之於方圆长短也。节目时变之不可预定,犹方圆长短之不可胜穷也。故规矩诚立,则不可欺以方圆,而天下之方圆不可胜用矣;尺度诚陈,则不可欺以长短,而天下之长短不可胜用矣;良知诚致,则不可欺以节目时变,而天下之节目时变不可胜应矣。
若喻之於佛法,则大道(良知良能)喻如纯一无伪[5]、信心直行之本能,如归命阿弥陀佛(本愿救度)而念佛往生之他力净土门;小径(节目时变)喻如复杂多端、止观兼修之教理,如随学诸佛菩萨(三学六度)而断惑证真之自力圣道门[6]。《孟子.告子上》:「此天之所与我者,先立乎其大者,则其小者弗能夺也。」若能直心信受释尊(三经)所宣说、诸佛(同赞)所证诚,及历代祖师(大德)所劝进,以「本愿称名,凡夫入报」之信行而立其大本,尽此生而安住於单纯简易之念佛,从始至终不换题目、不杂用心、不兼余行、不嫌平淡,久而久之,心念越来越清净,生活越来越无事,少思少虑少烦恼、少知少解少争执,以佛光为心光、以佛力为我力,顺其自信(受用)而转说(分享)教人信,生前同声念佛,命终同生极乐;乃知「一切法门,六字全收」;「该罗八教,圆摄五宗」;「一声超十地,六字括三乘」;「念阿弥陀佛,即是念十方诸佛;生极乐净土,即是生十方净土;能以此自利,即能普利一切」;「彼佛名号,即是无上真实至极大乘之法,无上殊胜清净了义妙行,无上最胜微妙陀罗尼」;「一声阿弥陀佛,即释迦本师於五浊恶世所得之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法。今以此果觉,全体授与浊恶众生」…….。
可以说,念佛往生,虽於意识(思考论议)上难信,实乃生命(离苦得乐)之本能,是十方众生之所向,也是一切法门之所归。只须顺此他力念佛之心(致良知),即可通彼自力修行之法(括时变),以不变而应万变,无欠无余。虽「思(念佛)不出其位」,然「居其所而众星拱之」,「在其处而万川归之」,所谓不离本行但念佛,不越其位具万法。就此安住於弥陀大悲弘誓的摄取,所思所行皆在名号光明中,不出格、不踰矩,素其位而足,不愿乎其外,以凡夫带业烦恼之身念佛,乘弥陀本愿功德之力往生。南无阿弥陀佛
注释:
[1]《礼记.中庸》:君子素其位而行,不愿乎其外。
[2]《孟子.离娄上》:「自暴者,不可与有言也;自弃者,不可与有为也。言非礼义,谓之自暴也;吾身不能居仁由义,谓之自弃也。仁,人之安宅也;义,人之正路也。旷安宅而弗居,舍正路而不由,哀哉!」
[3]不废居家业,而兼修出世法。虽似平常无奇,而其利益不可思议。良以愚夫愚妇,颛蒙念佛,即能潜通佛智,暗合道妙。较比大通家之卜度思量,终日在分别中弄识神者,为益多多也。以故愚夫愚妇念佛,易得益。大通家能通身放下,亦易得益。若唯以义理是卜度者,则不得益,或反得病。及未得谓得,流入狂派者有之。(复四川谢诚明居士书)
[4]《列子.说符》:「大道以多歧亡羊;学者以多方丧生。」
[5]朱熹《四书章句集注》:「大人之心,通达万变;赤子之心,则纯一无伪而已。……扩而充之,则无所不知,无所不能,而及其大也。」
[6]以上只是「形式」对比,未必如实精确,但取其「相似」即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