現代社會,人與人相聯絡,最常聽到的答覆是 :「我很忙 !」這句話讓別人很尷尬,很罪惡,似乎是打擾了對方;因此,只能抱歉的收回個人興致,打退堂鼓。不論對方是不是很忙,當他這樣說了,或許是藉口,不耐煩,總之就是推辭。你若追問: 「忙些什麼 !」就可能侵犯了他的人格或隱私:「你懷疑我嗎?你管我忙什麼!」忙,給人一種有用感、重要感—–我有很多事要處理,很多人要接觸……。至於所忙的「內容」「心思」約有兩種:
1.為了滿足個人身(心)的五欲:色生香味觸,或財色名食睡,老子:「吾所以有大患者,為吾有身,及吾無身,吾有何患。」
2.社會生活的驅動,群體的歸屬感與成就感,老子:「天下皆知美之為美,斯惡矣;皆知善之為善,斯不善矣。故有無相生,難易相成,長短相較,高下相傾,音聲相和,前後相隨。」「得之若驚,失之若驚,是謂寵辱若驚。」
以馬斯洛的五種「需求」,「生理」、「安全」[1]、「歸屬」、「尊嚴」;及「自我」的實現與超越[2],一層一層的向上與深入,讓每個人活得複雜而辛苦。然而,所謂「自我」的需求是什麼?其實不離世俗五蘊的欲求與夢想,是意根的執取、意識的幻現,是因緣的聚散離合,「剎那」變化(無常),「虛假」不實(無我),若攀附其上而費心索求,則有求皆苦(求不得,患得;求得,患失),到後來,一場空。《莊子.秋水》:
以道觀之,物無貴賤。以物觀之,自貴而相賤。以俗觀之,貴賤不在己。以差觀之,因其所大而大之,則萬物莫不大; 因其所小而小之,則萬物莫不小;……以功觀之,因其所有而有之,則萬物莫不有;因其所無而無之,則萬物莫不無;……以趣觀之,因其所然而然之,則萬物莫不然;因其所非而非之,則萬物莫不非。
不論是客觀、超脫或主觀、相對的,「觀者」的立場、角度、心態……影響(決定) 了觀察的結果(影像);每個人只活在自我的業報影像中。在回應外境的刺激下起惑造業受苦,卻渾然不知、不信其中的因果。
然而,佛法與世法是否矛盾?《羅雲忍辱經》卷1:
佛之明法,與俗相背,俗之所珍,道之所賤。清濁異流,明愚異趣,忠侫相讐,邪常嫉正。故嗜欲之人,不好我無慾之行也;……七寶之燿,凡俗所貴,然其招憂,以致災患。
佛法之實證與世俗所欲是本質相反的,世人所珍惜的六情五欲(五陰十八界),卻是佛法之所看破捨離的內容;清淨與染濁不相混流,明智與愚癡不同趣向;忠正者與奸佞人相對立,邪見者憎嫉於正法人。貪著於世間嗜欲之人,必不好樂於清淨無欲之佛法。例如金、銀、琉璃、玻璃、硨磲、赤珠、瑪瑙乃人間最珍愛的七寶,卻令人患得患失並為此相爭相害,可說是災禍之源。〈達磨二入四行觀〉亦云:
世人長迷,處處貪著,名之為求。智者悟真,理將俗反……。經曰:有求皆苦,無求乃樂也。
〈廬山慧遠法師答桓玄書/沙門不應敬王者書〉[3]:
厚身存生,以「有封」為滯累,根深因在「我倒」未忘,方將以情欲為苑囿,聲色為遊觀,沉湎世樂,不能自免而特出。……出家則是方外之賓,迹絕於物;其為教也,達「患累」緣於「有身」,不存身以息患;知生生由於稟化,不順化以求宗。求宗不由於順化,則不重運通之資;息患不由於存身,則不貴厚生之益。此理之與世乖,道之與俗反者也。
三則引文都說明了佛法與世法的背反,而世法(我倒、長迷、貪著、多求),乃煩惱與禍患之根源,故有方外之道士與出家人,了知「吾之所以有大患,為吾有身」,有身則有「我」與「我所」的見、執,引生種種貪愛、爭鬥及其苦害;因此寧可「捨家棄欲,而作沙門」,過著「勤修戒定慧,熄滅貪嗔癡」的日子,「安心無為,形隨運轉」;於一切世間五欲與人情,能安忍而不動其新,《羅雲忍辱經》云:「忍之為明,踰於日月;龍象之力,可謂盛猛,比之於忍,萬萬不如一。」《瑜伽師地論》卷57︰「一不忿怒,二不報怨,三不懷惡。」《大智度論》卷6︰「眾生種種加惡,心不瞋恚;種種恭敬供養,心不歡喜。」〈達磨二入四行觀〉云:「惡業果熟,非天非人所能見與;甘心甘受,都無冤訴。……得失從緣,心無增減,喜風不動,冥順於道,……了達此處,故捨諸有,止想無求。」
總之,如《涅槃經》云:「居家迫迮猶如牢獄,一切煩惱由之而生;出家寬曠猶如虛空,一切善法因之增長。」唐.玄惲云:「出家造惡極難,如陸地行船;在家起過即易,如海中汎舟。又出家修道易為,如海中汎舟。在家修福甚難,如陸地行船。」
所謂出家,不論是「身」出、「心」出,或「身心」皆出,乃是出離五蘊、三界之種種煩惱,為得解脫、度眾生而安住於清淨之法,勤求一切智慧與方便;其心境與趨向,全然背離於世俗人之所思與所求。
不只「通途的佛法」背俗,「特別的淨土」之法,更背於俗;「念佛.往生.淨土.成佛」之法,不只「聖道門」人難以想像,一般凡夫眾更難以信受,然而,這卻是末法時代五濁眾生「出輪迴、入涅槃」最適當、或唯一之道,「平生業成,命終往生」,與世俗所見聞、所欲樂的內容,全然不同,因此,須先有「穢(娑婆眾苦)、淨(西方極樂)」的觀察與「厭此、欣彼」的轉向。
念佛人唯一重視的是往生極樂,成佛度眾;至於世間的一切遭遇,苦樂憂喜、逆順窮達,都是過去宿因所感的業報,既不能討價還價,也不須隨風起舞,就如此這般的隨緣了舊業,不再重蹈、重操;即從此刻起,一心念佛,平實、平凡、平易、平淡的度日,靜待……此生報盡,阿彌陀佛與諸聖眾來迎,於一念頃,生極樂國。
我心(世間)虛假—–俗之所珍:「世人薄俗,共諍不急之事。於此劇惡極苦之中,勤身營務,以自給濟。……屏營愁苦,累念積慮,為心走使,無有安時。……壽終身死,當獨遠去,有所趣向,善惡之道,莫能知者。」《佛說無量壽經》
唯佛(淨土)真實—–佛之明法:「彼無量壽佛國土莊嚴,第一義諦妙境界相。」《往生論》「極樂無為涅槃界,隨緣雜善恐難生;故使如來選要法,教念彌陀專復專。」《觀經四帖疏》
因為有這樣的認知,以及機法二種深信,所以逐漸對世間(俗)的一切是非好壞,不再計較,乃至少了激情,就在一聲又一聲單純相續的念佛中,彌陀光明的調伏攝受,心境起了變化,價值觀也不同於往昔所慣,對曾如一般人所珍愛追求的種種,似乎一點一滴的淡去,有些恍如久遠之前的記憶,難以想像,或懶於重提,既捨棄一切世情俗欲,不可能如《法句經》云「已吐,還復食」。嘔吐之物,不再吃回來。此身雖是舊時人,此心思歸極樂鄉。
「忙」,是欲求多、或效率差,或皆有,不能「少欲知足、舉重若輕」,這樣的忙碌與緊張,也給別人一種間接的壓迫或疏離~~這樣的時代,人與人之間,最體貼溫暖的話或許是:「再忙,也要陪你喝杯咖啡。」或「再忙,也要提醒自己念佛。」省庵大師〈與茅靜遠居士書〉:
居士之心,好善無倦,一善甫完,復作一善。美則美矣,其如「生死大事」何?苟不以生死大事為急,而孳孳為善,所作善事如須彌山,皆生死業緣,有何了日。善事彌多,生死彌廣,一念愛心,萬劫纏縛,可不懼耶。……苟不把家緣世事,一刀斬斷,六字洪名,盡力提起;欲望娑婆之脫,安養之生,難矣。……不以念佛為急,而以世間小善為急,不以生死大事為先,而以人天福報為先,是不知先後也。
慧淨法師《書信集》:「佛法如鏡,對鏡見容,聞法知心。背向法鏡,以為自己賢善,因而高己慢人;面向法鏡,便知其惡無底,深感無地自容。」以佛經、祖語來對照自我的心行(身口意),若讀之很相應且歡喜,可能是有善根、有福德的人;若讀之有相應但慚愧,也許是有良心、有自覺的人;若讀之無感覺而冷漠,大概是槁木如死灰的人……。以上只是略推,未必正確,重點是,每個人,尤其念佛人,應常「靜心反觀」,是否如實發現我們「三毒熾盛、五欲濃厚」,自私自利、貢高我慢……?具足種種劣根性與壞習氣,從出生到老死,都順從本能、自以為是的害己又傷人? 是啊~是啊~ 日記裡寫滿各種改不了的惡念惡行,有時抱歉、有時悔恨、有時恐懼,心中掛著大片的、一絲的不安……,然而,人類的抗壓性能從表面淡化(模糊)這些陰影,「始而慚也,久而安之」,蒙混的過日子。後來,學佛了,被佛經與善知識提醒「佛法不只是哲學、理論,而是實踐……是有血有淚的」,要以法為鏡,對照自我的起心、發言、行為,並以「因果業報」評估(身口意)三業的後果;而,佛法在照出每個人(眾生)的原形之後,也慈悲提供了救度之道—–最特別而殊勝的,就是淨土三經開示的淨土法門,阿彌陀佛以無限的慈悲,徹底的包容,無條件的救度,讓我們這樣的愚痴做惡之人,只要信受、稱名、願生,活著得安心、命終生極樂,快速成佛,廣度眾生。這樣的「機法二信」是真實而有效的,徹悟禪師〈淨土詩〉:「日落西山暮鼓催,娑婆苦趣實堪悲;世出世間思惟遍,不念彌陀更念誰。」想起一首沈文程的歌:
(男)希望你毋通來失志,人生本來就是一齣戲;
(女)世間無永遠的富貴,亦無永遠紅的花蕊;
(男)青春少年時,
(女)親像目一暱,
(合)只有在夢中(淨土)再相見……
註釋:
[1] 尹依依《焦慮是你的隱性天賦》
[2] 《活出真正的自己,就不再生病》:在現實社會中活著,就須某種程度依循社會的規矩,以大眾期待的方式生活,並形塑「社會自我」。每個人都帶著「生存目的」誕生世上,背負著「某個目標」,也許是為眾人或世界貢獻,或博愛世人,或創造前所未有的價值。我們依隨於生存目的相關的活動中,感到幸福、喜悅。
[3]周伯戡〈慧遠「沙門不敬王者論」的理論基礎〉/彭瑞君〈謝靈運〈與諸道人辯宗論〉「折中孔釋」說理論之反省〉/ 陳志遠 〈晉宋之際的僧權與王權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