淨土宗正依經典有三部──《無量壽經》、《觀無量壽經》、《阿彌陀經》,三部經皆專門講往生阿彌陀佛極樂世界淨土之因緣關係,曇鸞大師《往生論註》說三部經皆以「佛名號為經體」。但為善巧攝化眾生,三經各有側重角度宣說的不同。
《無量壽經》(簡稱大經)重在說明阿彌陀佛因願果德及眾生乘佛願力往生的原理。
《觀無量壽經》(簡稱觀經)延續大經三輩文的展開,重在說明願生彼國的眾生機類(突顯「機」的根性)。
《阿彌陀經》(簡稱小經)延續《觀經》的結論,重在說明念佛往生的方法與勝益。
其中《觀無量壽經》的發起深具故事性,源自一齣宮庭的悲喜劇。當時在摩伽陀國王舍城發生宮庭政變及家庭倫理悲劇,阿闍世受惡友提婆達多的教唆,起了惡心、惡念,幽禁父王頻婆娑羅,欲使其命喪七重牢獄中,圖謀篡奪王位。但由於其母韋提希夫人,暗中接濟大王滋養生命的飲食,而未能如願致大王於死地,故怪罪其母,並欲連罪殺害之,幸好大臣甘冒自身性命危險,阻止阿闍世,保其一命。
經文說,「(阿闍世)即執利劍,欲害其母」,善導大師釋文「慈母合掌,曲身低頭,就兒之手。夫人爾時,熱汗遍流,心神悶絕。嗚呼哀哉!恍惚之間,逢斯苦難。」
閱覽此文的人,也彷彿感受到一支鋒利的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,瞬間一股電流布滿全身,不寒而慄。這是有聲音、影像、血淚的畫面,將人生生命的盡頭拉到每一個人的面前,如實地面對《大經》文「大命將終,悔懼交至」,韋提希面臨的苦難就是代表眾生身而為人最終點的苦難。
《觀經》開篇即以韋提希以凡夫身分為重要的主角人物,及身處濁惡亂世為背景的前提下,貫穿全文,對應釋尊為無智凡夫說難信的無上微妙救度之法,自需善巧方便地讓韋提希,乃至未來一切眾生,可以「情悕趣入」,得到釋尊開說此經的目的,即釋尊出世本懷及阿彌陀佛主動、積極、平等、無條件的救度一切眾生的利益。
善導大師註《觀經疏》為感官發達的凡夫,採用相對當代淺顯的文字表述及幾處以生動寫實的筆調,突顯人生的實相及闡發《玄義分》「今乘二尊教,廣開淨土門」、「佛密意弘深,教門難曉……仰惟釋迦此方發遣,彌陀即彼國來迎,彼喚此遣,豈容不去也?」之義旨,用心良苦,悲心深切。
「時韋提希被幽閉已,愁憂憔悴」,韋提希遭逢此巨變,從貴為一國的國太夫人之尊,降為階下囚,而且是被自己的親生兒子陷害,真是悲痛萬分,並且未來生死未卜,人生來個大翻轉—–繁華落盡,萬千悲喜,終歸一夢啊!
善導大師形容韋提希感傷愁嘆地自言自語:「禍哉今日苦,遇值闍王喚;利刃中間結,復置深宮難」。由於韋提希自己被禁閉,沒有人幫大王送入飲食,大王命在旦夕,而且無法求見釋尊及諸弟子來安慰,加上自己禁在深宮,求出無門,性命也將不保,以此三義,切逼身心,當然是更加憂愁憔悴了!
雖然身陷絶望之境,韋提希心中仍然燃起一絲一念的祈望,希望求出濁惡的娑婆,來生投生在没有惡人惡緣,純善無惡的淨土。韋提希代凡夫眾生生起最後的希望,《觀經》發起序有禁父緣、禁母緣、厭苦緣、欣淨緣等過程,在厭苦緣中,韋提希在牢中遙向耆闍崛山,跪求釋尊遣使弟子來相見,安慰她悲痛的身心。當時,世尊已知韋提希心念之意,故即時派弟子從空而降,自己也從耆闍崛山隱没,同時在王宮現身。
於欣淨緣,韋提希向釋尊請求說「唯願世尊,為我廣說無憂惱處」,以及「教我觀於清淨業處」,善導大師分別教示為「通請所求」及「通請去行」之後,釋尊聽到了夫人懇切的請求,就從眉間的白毫放出金色的光明,普照著十方無量的世界,將十方國土收攝在光明中。再把光明收歸到他的頭頂,化成像須彌山一般巍峨莊嚴的金台。十方諸佛的清淨微妙的國土,有種種不同莊嚴景象,都在光台當中顯現。
釋尊為何不為韋提希口說及比較十方諸佛妙土,而顯現此神奇的景觀?善導大師釋言「此彰如來意密也。韋提發言致請,即是廣開淨土之門……」
通過光臺現國釋尊的教示(酬前通請),暗中啓發及加持韋提希「別選所求」而說「我今樂生極樂世界阿彌陀佛所」及以堅定的口吻「請求別行」「惟願世尊,教我思惟,教我正受」。韋提希願生阿彌陀佛的淨土,及請求往生淨土的方法。
可以說,此段光臺現國係令韋提希從通請到別選之後的展開,亦是到第七華座觀開顯由二尊二教歸結為二尊一教,淨土法門的契機點。
列舉第七華座觀經文:
諦聽,諦聽!善思念之。吾當為汝,分別解說除苦惱法。
「除苦惱法」是釋尊回應韋提希遭受逆子加害,身心蒙受極大痛苦,祈請脫離六道生死苦海,願往極樂淨土的心聲,因此,《觀經疏》發起序末節,善導大師說「五濁、五苦、八苦等,通六道受,未有無者,常逼惱之。若不受此苦者,即非凡數攝也」,定調凡夫的本質就是被「苦」所逼迫者。
善導大師對此文釋:「明佛為說華座觀法,但能住心緣念,罪苦得除。」
住心緣念從文字看似乎是住心觀想「華座觀」的境界,就能夠消除五萬億劫生死之罪(輪迴六道所有的罪)。但從接下來的經文及註釋可以了解惟有弘願念佛法門,才是往生的正因。
說是語時,無量壽佛住立空中,觀世音、大勢至,是二大士侍立左右。
當釋尊說完「除苦惱法」的同時,阿彌陀佛立即主動出現,站立在空中,也就是回應韋提希別選所求—–我今樂生極樂世界阿彌陀佛所,而且兩位侍者—–觀世音菩薩、大勢至菩薩隨侍在左右。
善導大師為此段經文精闢解說及設立一個問答:
1、正明「娑婆化主為物故,住想西方;安樂慈尊知情故,則影臨東域」
釋尊為了救度眾生,引導眾生心向極樂世界;而阿彌陀佛在極樂世界曉得這個時候娑婆世界的釋迦牟尼佛,正在為韋提希,乃至為未來世的眾生,在宣講積極、主動、平等、無條件的救度的法門,所以阿彌陀佛親自現身到東方的娑婆世界。
「斯乃二尊許應無異,直以隱顯有殊;正由器樸之類萬差,致使互為郢匠。」釋尊是許,「我要為你說除苦惱法」。來應的是阿彌陀佛,他現身站立在空中,表示「我無量壽佛本人就是你的除苦惱法」所以許和應是沒有差別,顯示二尊的佛意是一致的,是「二尊一教」的。
但是因為眾生根機各個不同,因此使釋尊和阿彌陀佛為了配合不同的根機,所以有時候釋尊出現說法(要門定散二善),有時候釋尊隱沒,由阿彌陀佛顯示說法(弘願念佛)。
為什麼會有這樣隱顯的不同呢?善導大師打個比喻說「致使互為郢匠」,「郢匠」典故出自《莊子.徐無鬼》記載這麼一則「郢匠揮斤」的故事:
古都邑郢城,有一人鼻端不知何時沾上了一點白灰。一個名叫石的工匠,揮起斧頭,瞄都不瞄,斧落如風,砍掉了那人鼻端上的白灰,竟一點也不傷其鼻,而那人也坦然站著,面不改色。
可以說,郢匠純熟高超的技藝,是在郢人的配合下才突顯出來的。而郢人之所以那麼放心地、坦然地站著,讓郢匠用斧頭砍,且面不改色,完全是出於對郢匠的了解信任。
這個比喻是說明善導大師以此相應成巧之故事解說《觀經》中釋尊與彌陀二尊的化導之功。釋尊與彌陀有慈悲與智慧,能夠化導救度各種根機的眾生,令其離苦得樂。
又明「彌陀在空而立者,但使迴心正念,願生我國,立即得生也」。眾生若能領悟阿彌陀佛存在的原因,乃為救度苦惱的眾生而回心轉意,轉雜行來專一念佛,作為往生的正因,願生極樂,當下即往生決定,不待臨終。
對於「住立空中」的阿彌陀佛,有更深的涵義,善導大師另外設立問答釋之。
2、問日:佛德尊高,不可輒然輕舉,既能不捨本願,來應大悲者,何故不端坐而赴機也?
阿彌陀佛發下第十八願救度眾生,為何不端坐寶蓮花座上,顯示涅槃不動之義,而是要離開本座,站立垂手呢?
「端坐」及「站立」二種佛身的型態,各有其涵義。在《法事讚》偈言:
一坐無移亦不動,徹窮後際放身光。
靈儀相好真金色,巍巍獨坐度眾生。
「端坐」的佛側重無量壽、無量光之德,顯示報身理體;徹後放身光,顯示報身智慧之用。
「站立」的佛側重無礙光之德,《小經》「彼佛光明……無所障礙,是故號為阿彌陀」有一種不被有形(日月山河)及無形(業障)所破壞的力量,能讓眾生消業障,增福慧,引導眾生往生極樂世界。
是什麼原因讓阿彌陀佛「住立空中」,出現在韋提希面前呢?
答曰:此明如來別有密意。但以娑婆苦界,雜惡同居;八苦相燒,動成違返;詐親含笑,六賊常隨;三惡火坑,臨臨欲入。
如來的密意在於表明凡夫的現實:八苦交煎,無常隨時到來,腳下就是「三惡火坑,臨臨欲入」,墮入如同大火燃燒的三惡道火坑,遭受劇苦的果報,情況危急,阿彌陀佛悲心深切,豈忍安坐蓮花座上!
若不舉足以救迷,業繫之牢何由得免?
為斯義故,立撮即行,不及端坐以赴機也。
所以阿彌陀佛以立姿臨現娑婆世界,來證明自己所發的救度之願不虛假,若專稱彌陀佛名,願生彌陀淨土的念佛人,即平等慈悲的救度,當下獲得決定往生的身分。
好比有一個年幼的小孩,不知情地走在深坑旁邊,眼看即將要掉落坑洞內,母親見狀,一邊焦急地呼喚小兒的名字,一邊揮手飛奔向小兒,口不停呼喊:危險哪!不要過去,回來啊!母親要救小兒離開危險,焦急的心情可見一斑,何況是大慈大悲的阿彌陀佛。
「立撮即行」的撮字,有捏緊、抓住的意思,以「立撮即行」來彰顯「攝取不捨」功用的展現。
在第九真身觀經文說「光明遍照十方世界,念佛眾生攝取不捨」,開展阿彌陀佛以光明名號保護、救度眾生的原理。
但有一個疑問:除苦惱法講的是「教法」,可是經中,卻是住立空中的「佛身」,豈不是身法不相應,這要如何解釋?
略引《觀經要義》除苦惱法論:因為住立空中的佛身就是「盡十方無礙光如來」,其來源最根本可以說是從第十八願成就所顯現的。第十八願所成就的是什麼呢?成就一句名號。因此,住立在空中的阿彌陀佛本身,豈不就是名號的「要法」?
佛體與佛名是一體的,佛的本身是佛名號,佛的名號是佛的本身,互相交融,這就是「名體一如」。阿彌陀佛本身是無量光、無量壽,涵蓋所有無量,如此說來名號不也同樣具有無量功德,這是「名體一如」的另一層深意。
《觀經疏》於「玄義分」釋名門解釋無量壽佛名義:
今言無量壽者是法,覺者是人:人法並彰,故名阿彌陀佛。
從以上善導大師註釋「如來密意」可知,《觀經》是闡明二尊一教的意涵,認定韋提希是心想羸劣,愚鈍沒智慧的凡夫,二尊是要救度煩惱深、業障重的凡夫,定善二散修不來,故需乘「安樂能人,顯彰別意之弘願」,但專稱彌陀佛名,人人都能修,則人人有希望,人人得安樂。救度之門弘廣無邊,故稱為弘願。
《觀經》全文可說在闡釋機法二種深信,在《觀經疏.散善義》釋:
一者決定深信:自身現是罪惡生死凡夫,曠劫以來常沒常流轉,無有出離之緣。
二者決定深信:彼阿彌陀佛四十八願,攝受眾生;無疑無慮。
機法二種深信是淨土宗的樞軸,機深信所要表達的是深信自身是不具有出離因緣的眾生,没有能力出離輪迴、解脫生死;必須深信阿彌陀佛有絶對的愛心、願力,將自身的往生完全託付於阿彌陀佛願力。
《觀經疏.玄義分》言:
正由託佛願以作強緣,致使五乘齊入。
念佛為正因,佛願為強緣,因緣和合,能令凡聖五乘平等齊入往生報土。
自引一偈抒發感想:
彌陀懷中忘年歲,
不覺雞皮鶴髮催。
童心仰望叫阿爸,
慈父持蓮載兒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