巍巍獨坐，分身遣化：響堂山石窟阿彌陀佛造像

       賽努奇博物館Musée Cernuschi位於法國巴黎，是歐洲第五大亞洲藝術博物館，收藏著亞洲古代藝術品一萬多件。

 

響堂山石窟　阿彌陀佛　法國賽努奇博物館藏

 

       展館中有一尊典雅的石質坐像，雖然不在中心的位置，卻散發著寂然而熱切的光輝。這是一尊跏趺而坐的佛，身形挺拔，臺座聳立，加上舟形背光的襯托，使造像精神奕奕，奪人目光——顏彩已經消褪了，石呈原色，卻無比輝煌，彷彿周身放射光明；氣勢恢弘，好像下一秒就要顯現原來的莊嚴報身，拔地千里以去；又像大悲噴湧，要破我們的罪障，把教誡、神通頃刻運轉過來，作大利喜。這真是一件形神生動的造像，把佛自覺、覺他、覺行圓滿的功德讓我們窺見了。

       而這尊佛像不是別的，正是威神光明最尊第一的「南無阿彌陀佛」。佛像出自中國河北的響堂山石窟，是一千多年前的北齊所開鑿的。響堂山石窟規模宏大，工藝精良，凝聚著北齊一代佛教藝術的精粹。這裡有深厚的淨土信仰，天竺高僧菩提流支帶到中國的天親菩薩《往生論》，被鏨刻在石壁上，如今仍完好地藏在石窟深處，傳揚法音，空谷迴響，令有緣人遇無空過。

       這尊佛形相莊嚴，安詳典雅，宛如北齊佛像藝術的縮影。眉間鑿小圓孔，或許曾鑲嵌寶石，作白毫相，但日久已失。面容含笑，雙眼微斂，慈悲下視。眼尾向上，眼廓上直下圓如蓮瓣，正是傳達這尊佛像精神的所在。說明了阿彌陀佛如何洞達萬法，了知一切，不早不晚地當機授予成佛的大利。衣紋作淺浮雕，形如流水，又像墨線勾摹，呈􀀷字型向佛身正面匯聚，簡潔乾淨，正是曹衣出水之風，也暗示了佛身的圓滿與輕靈——苦行兆載永劫，這是阿彌陀佛因地上的沉重負擔；果上神通廣大，圓滿救度，這是阿彌陀佛無可比擬的大自在。雙手已殘損，似乎作無畏印，布施安慰，如《無量壽經》所說「一切恐懼，為作大安」；又像說法印：「口出無量光，遍照十方國。」在演說救度的妙義；又像接引印——「若不生者，不取正覺。」總之是對彌陀本願作了許多演繹。世人只看到佛像的美，以「藝術品」來看待，論其技法、表現、特色；念佛人則是既賞愛佛像的美，對阿彌陀佛的無條件也深深地觸動，感激涕零，甚至要不顧旁人、當場伏地禮拜了。

 

響堂山石窟　阿彌陀佛（局部）法國賽努奇博物館藏

 

響堂山石窟　阿彌陀佛（局部）法國賽努奇博物館藏

 

       當然，佛像的雙手會是今天這樣，也有一段因緣。一百多年前，商人覬覦石窟，盜賣佛像，幾經波折之後，遠隔重洋來到法國。或許佛手就是在搬運過程中破壞的。這是中國佛教的一段痛史，成了永遠的遺憾。不過，正是這個遺憾，向我們揭示了世間無常的道理。縱然雕造石佛、鑄金成像，抵禦了風霜，卻逃不過無常。世間萬物成住壞空，遷滅不定，唯有淨土才是真實不變的地方。求常住久聚者，唯有念佛往生，證入無生，寂靜涅槃，才是究竟之道。

       所以，當我們為石像的殘缺而嘆息時，要轉而憶念阿彌陀佛光明無量的真身：虛無之身、無極之體，不增不減，圓滿無缺。雖然佛手遺失非常可惜，可是因此生起厭穢欣淨心，當下就在阿彌陀佛壽越金石、永恆不變的救度裡面，也是盡了佛像作為法教的功用了。阿彌陀佛正在十方世界的每一個角落，「分身遣化往相迎」，其執蓮臺之手，一一接引每個念佛眾生，往生淨土。

       何況，阿彌陀佛的救度不可思議，超情離見，超越善惡，不能以世間邏輯測度，更不能用凡情的眼光來看。當石像出現在遙遠的歐洲博物館內，被世界各地無數訪客所欣賞，我們怎麼知道他們只見到表淺的美呢？我們怎麼知道這不是阿彌陀佛光明遍照的形式之一呢？那一點點的殘損，實在不足以掩蓋阿彌陀佛如金石之誓言、如大海之願力的。

       說到這裡，還只停留在樸實無華的佛身上，其實佛像整體給人最直觀的震憾的，卻是佛身後面的那座屏風式的大背光。

       匠人極具工巧，把背光與阿彌陀佛的威嚴慈悲完美融為一體。頭光先在佛首處綻放，成蓮花狀，第一層圓瓣，第二層短小尖瓣，又突然化為第三層劍瓣，圓美之餘，更出剛健，道盡阿彌陀佛不共諸佛的折、攝二門利益。花外出五重圓光，光明又化成繁複交纏的唐花紋飾——這還不足以表達永劫的無量德行。最後迸出烈焰，燃三昧火，出無量光；朵朵光焰如刀斧如劍戟，往法界的黑黯處橫出，再收攝回來，衝向阿彌陀佛的無見頂上，形成尖尾收束的舟狀背屏式大背光，於法界的至高點，為我們放射永恆的熾盛光明。善導大師說：「眾生稱念，即除多劫罪；命欲終時，佛與聖眾自來迎接；諸邪業繫無能礙者。」可以為這尊阿彌陀佛聖像做貼切的註腳。

       背光之中又有五尊小化佛，跏趺於蓮臺之上，五佛與主佛共為六尊。雖有六尊，只是一佛，寓意著一切清淨法皆從阿彌陀佛六字名號出，一切皆歸六字名號。光號一體，名體一如。匠人以簡馭繁，用這五尊小化佛為代表，代表諸佛分往十方上下，各度有緣眾生。恰如《無量壽經》所說：一一光中，出三十六百千億佛，身色紫金，相好殊特；一一諸佛，又放百千光明，普為十方說微妙法。如是諸佛，各各安立無量眾生於佛正道。

       諸佛都從阿彌陀佛變化而來，為我示現，為我說法，讚說阿彌陀佛廣大不可思議的救度。造像將阿彌陀佛光明最尊第一，淨土巍巍端坐，又化身無數、廣度十方的境界完美結合，動靜一體，西方與十方也一體相融。正如善導大師《法事讚》中所言：

一坐無移亦不動，徹窮後際放身光；
靈儀相好真金色，巍巍獨坐度眾生。
十方凡聖專心向，分身遣化往相迎，
一念乘空入佛會，身色壽命盡皆平。

       當那些前來瞻仰的訪客，走到佛像前，靜靜仰望，總會被佛像的精湛工藝、恢弘莊嚴而深深打動，彷彿只看一眼，就能徹見一個時代的藝術輝煌。再用心細看，就能感觸到極樂世界的微妙莊嚴，以及阿彌陀佛的無盡大悲。若能一心專念彌陀名號，當來往生淨土，就能真正感受無上微妙的藝術境界——極樂世界的無為涅槃境界。

 

文／覺悅法師